汹涌海,流浪者号。
冰冷的海浪拍打着船壳,让本就不算舒适的狭小船舱变得更加压抑难耐,哪怕躺在床上也会觉得天旋地转,找不到方向。
潮湿又冰冷的空气,让船上所有的乘客自觉减少了离开舱室的频率和时间,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点儿也不暖和的床板之间,用泛着味道的毛毯紧紧包裹着身体,拼命留下最后一丝温度。
小小的流浪者号殖民者帆船,安静得仿佛成了夜间大海上的亡灵之舟,只有微微的煤油灯火和热汤的香气,才能让船舱内的“活死人”们稍稍寻回些许生机。
威廉·戈特弗里德趴在床铺前一只木桶上,借着舱室顶端微弱的煤油灯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着;枯槁似的右手加上一根破旧的水笔,在泛黄的纸面留下了十分优美清晰的字迹。
他每写两三行就要停下来,用披在身上的毛毯包裹住快冻僵了的手掌,直至它重新恢复了温度再继续书写,然后循环往复;并且除了笔尖与纸张的摩擦,不发出任何声音。
骨瘦如柴的身影,黯淡的灯光,“沙沙~”的落笔声…路过的人假如视力不佳,一不留神就会因为那支水笔在是被施了魔法。
就在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时,身后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节奏。
“你在写什么?”
睡在威廉上铺的少年突然探出头来,扒着床铺边缘开口问道。
“我的笔记。”
威廉随意的答道,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笔,回首看向上铺的少年:“嗯…也是我到目前为止,最重要的研究成果。”
“研究…成果……”明显不是贵族出身的少年皱着眉头,认真咀嚼着这两个专业词汇,充满好奇的目光愈发闪烁:“你是个教士?”
“是教会学者。”威廉耐心的解释道:
“就是专门做研究,钻研某种学问,技术或者历史的…教士。”
“哦……我知道,就像圣艾萨克那样的!”少年的好奇心似乎无穷无尽:
“那你是研究什么的?”
“数学,历史,实用技术以及…文字。”威廉默默的放下手中的笔:“主要是文字,以及各种符号。”
“有趣吗?”
“……这倒不一定。”威廉摇摇头:
“知道的太多,往往会给人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幸,因为真相并不总是好的…而且有时候甚至还会带来麻烦。”
少年的眉头紧锁了起来,似乎无法理解知识和痛苦,还有麻烦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联。
“那、那你现在还在研究吗?”
“现在?”
威廉随意的瞥了眼笔记本,微微摇头:“不,我只是在把以前研究的笔记重新再写一遍;之前的笔记本被我留给了某些坏人,因为如果我把东西全部带走的话,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。”
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?”
“因为一个误会。”
“误会?”
“他们好像以为我研究的符文具备某种力量,能够使用魔法,召唤邪神。”威廉耸耸肩:
“这是个天大的误会,因为这些符文和魔法毫无关联;硬要说的话它们是一种特殊的‘语言’——巨龙的语言。”
“巨龙?!”
少年的瞳孔突然一亮,绽放出了无穷的光彩:“你、你见到过巨龙?”
“我?没有。”
威廉断然否认,没等对方露出失落的表情,他又话锋一转:“但圣艾萨克见到过。”
“他不仅见过,甚至留下了被称为‘符文学’的学问,用于人类和巨龙这种超越自然的传奇异种沟通。”
“但他又是个极其自负,并且极其粗糙的人,留下符文学却并未留下符合人类能力的发音方式;我猜他大概有自己的解决办法,觉得只有像他那样的天才能够驾驭这门学问,所以除了符文本身,什么也没留下。”
“而我的工作,就是在这些符文的基础上做细分和演化,使其更加易于理解,并通过音节组合令它们真正能够被人使用,而非毫无价值的死文字。”
“也就是说,只要学会了这种文字就能和巨龙说话了,是吗?”
“理论上说,是的。”
威廉淡淡道,仔细观察着少年神态的变化,和自己之前的判断进行比对:“当然,它能够做到的也不止于此;甚至某种意义上说,那些坏蛋们也并不是完全错误。”
“这些符文虽然并不能召唤邪神,使用魔法,但它却可以揭穿三旧神魔法的面纱,让它们不再看上去那么的神秘。”
“如果要我去形容,它就像是把钥匙,能够揭开许多秘密的钥匙…这并不是夸张,事实上我已经通过对它的研究,有了许多令人吃惊的发现,其中不少内容都和教会所言大相径庭,甚至彻底颠覆大多数人的认知。”
“就像巨龙…虽然教会始终在否认它们的存在,但这些从古文字演化而来的符文,本身就是巨龙曾与人类共存的直接证明;而在秩序教会尚未兴盛的黑暗时代,魔法也并非邪恶的代名词;七大骑士击败了三旧神,却并未否认魔法存在的意义,甚至十分推崇这这股力量……”
威廉·戈特弗里德娓娓道来,从符文学的诞生讲到黑暗时代,又从黑暗时代讲述巨龙曾经兴旺发达的岁月,讲述七大骑士济济一堂,施法者们与教会教士们共同在骑士王的宫廷中效力,巨龙在城堡塔尖上空徘徊的岁月。
少年微笑着趴在床沿,像听睡前故事一样默默的倾听着,充溢着光彩的眸子在威廉毫无波澜的语调中逐渐晦暗,苍白的肌肤一点一点失去血色,呼吸也随之停止。